他牵起她的手,细细啄吻每一个指尖。她像是被烫了下,微微蜷起手指,而后听他说,“是朕要你想要何回报,俱可去寻一个名唤‘柳南君’的人的。你可知,那人就是玲珑阁掌柜?”
阮玉仪这会儿也想起来了,张了张口,良久方道,“你是那时候的——”
这是差不多两年以前的事了。
阮玉仪当时尚是程家的儿媳,守着活寡。至所谓忌日那天,她去了近郊程行秋的衣冠冢处。
她一袭藕荷色长裙,缀一对白玉素镯,幂篱上的纱几乎从头拢到足。她记得那日的风很大,吹得她的衣裳猎猎作响,整个儿脆弱得像是要随风散去。
她看着纸一点点烧尽,盘旋着舞上天际,揉了揉蹲得酸胀的双腿,这才缓缓起身。
原打算就这样打道回府,木香都遣去唤车夫了,不想一回身,就见一玄衣男子踉跄着走来,每一步都活似踩在刀剑上般艰难。
没走出几步,那人就跌倒在她跟前,倒将她唬了一跳。
隔着白纱,阮玉仪伸手一探,发现那人气息微弱,血迹一直从嘴角蜿蜒至脖颈。这会子也顾不及那许多,她吃力地试图将人架在肩上,反倒差点没给自己绊倒。
她只好先去唤来附近医馆的伙计帮忙。可那家医馆并没有伙计,只有一个哑巴的小姑娘,和一个须发花白的老郎中。
她因和那小姑娘将人半拖半抬至医馆。
老郎中摸摸长须,告诉她说,此人中毒之深,已是回天乏术了。
当时她其实已经有些害怕起来了,她从未亲眼见过有人在自己跟前殒命。她解腰间香囊的手都在抖。
阮玉仪那时并不知这香囊里的药粉有那般作用,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。
哑女替她去倒来了温水。
她不知用量,取了一小匙的量,和进了水里,给跟前的男人喂下。喂了一半,流出来一半。
好在人后来也醒了。
她松了一口气,这才想起木香找她怕要找疯了。她急着离开,便将人托付给老郎中。
老郎中照顾不照顾的不甚在意,倒是对她手上的药粉感兴趣得紧,便开口索要,以充回报,连就医的银钱也不要了。
但那玄衣公子哑着嗓子,也硬是拦下了她,还嘱她将东西放好,少显于人前。
她明白这理,但依旧不觉得老郎中会是什么坏人,就想她不觉得眼前人是什么坏人,所以出手相救。
这玄衣公子允她报酬,思忖了半日,发现身上也没什么可给的,于是就要她若有需要帮衬的地方,去西街寻一位名唤柳南君的人。
他们隔着白纱对视,周遭安静宁和,能听见鸟雀啾鸣之声。她不知道,眼前的人自血海来,玄衣上所浸透的,俱是他人的鲜血。
阮玉仪直至两年后,才真正取了这份报酬。
她额心抵着姜怀央的额心,暗想,若是换做现下的她,或是告诉当时的自己后来将要经历的一切,她还是会秉承着一片良善之心去救他吗?
后者也许会,但前者却不会。
阮玉仪随手拈起糖盒里的一块儿饴糖,在齿舌间辗转了下,清甜的味道蔓延开来。
“想起来了?”姜怀央附在她耳边,低低地道。
她随意嗯了声。然后有人捧起她的脸,勾走了她口中温热的糖块,然后告诉她,很甜。
边上几案上的烛台还在雀跃地燃烧着,明灭不止。她恍惚觉着他们此时有几分想寻常人家的夫妻,没有九子夺嫡,没有明争暗斗,他们只是并肩坐着,就是一生了。
她悄悄对自己道,最后一晚,容她最后一晚耽于这份不知能维续多久的温柔。
翌日早膳过后,有宫人送来了阮玉仪托匠人雕的玉器——两枚荔枝。一个剥了一半,露出和皮一样青白的玉色,一个则是整的。
她收到东西的时候,失神地看了好一会儿,才起身去寻姜怀央。
彼时他正在殿中看书,满殿只有不时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。他见她来,眼底柔下几分,将书反扣在几案上,想拉她过去,“今日怎的会想到来此处?”
这么一提,她似乎除了上回找粉蜡笺,是许久没正正经经来一回了。
她没有动,也没回应,自顾自将手里两枚玉荔枝放在他跟前,“陛下,这个时节没有荔枝,所以臣妾还您这个。”
她面色太过整肃,姜怀央尚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是何意。
“除了臣妾吃的您一碟子荔枝,臣妾想,臣妾大约是不欠您什么的了。”
他警觉过来她接下来要说什么,一把将她拉过,含着她的唇,不愿听到。可她呜呜咽咽也要说完。
她说,姜怀央,我们两清。
归还
搁在几案上的玉荔枝接连被撞掉在地上,撞击出清脆的两声,而后滚入几案下。
姜怀央扣着她的腰肢,头抵在她肩上,有些疲惫地低声道,“我们两清不了。”太多的错要补,太多的恩要还。
阮玉仪